（来源：《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3年11月第6卷第6期）

中国共产党干部教育培训有着悠久的历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经验与模式，为世界各国政党和政府培训自己的干部和社会管理者贡献了智慧和经验。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在中国日益走向世界并在世界经济政治舞台上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新情况下，如何进一步创新和完善中国特色干部教育培训体系，是一个需要认真研究的重大课题。其中，拓宽干部教育培训国际化视野，借鉴和吸收世界先进的培训理念和经验，是提高干部教育科学化、现代化水平的一个重要途径。

国际化视野主要指干部教育培训要适应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以及世界发展中国与国之间相互依存度不断提高的新趋势，以国际相关准则为参照，既从中国实际出发，坚持以我为主，积极改革创新，又要主动融入世界，增强中国与世界各国在干部教育培训方面的有机联系。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培训公务员的经验和模式在国际上具有较大影响，为我们拓宽中国干部教育培训国际化视野提供了借鉴。2013年5月，笔者赴法国国立行政学院访问学习，亲身感受和认识了该校的办学理念和做法。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法语惯用缩写“ENA”）由戴高乐将军创办于1945年10月。面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建的艰巨任务，法国急需大批治国理政优秀人才，迫切需要改革相关体制和机制以广纳人才，该校正是顺应这样的形势应运而生的。其根本宗旨是实现高级公职人员准入渠道的大众化和高级行政官员培养的职业化。依据这一根本宗旨，该校以培养高级行政官员为主，并以高级行政官员应具备的素质和标准严格训练学生，使其能够胜任法国行政部门最高职系中的各项工作，如国家行政法院、国家审计法院、各大监察职系（财政监察总署、行政监察总署、社会事务监察总署）、省长职系、外交官职系、对外经济拓展职系、高级民事官员职系、行政法厅行政法官职系与大区审计法庭审计法官职系以及巴黎市政府官员职系等。该校培训的范围包括法国与外国高级官员的招录和初始教育、进修提高与继续教育（短期班或长期班）；行政与公共治理领域的欧洲及国际双边和多边交往；欧洲问题培训及欧盟的竞考辅导等。自1945年成立以来，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共培养了6500多名法国高级官员和近3300多名外国高级官员。每年有近百个不同国籍的学生在校日常接触交往，近1300名来自全球各地的人士参加各种考察访问。

法国的历史文化背景和政治制度与中国有着很大差异，法国国立行政学院的办学理念、实践经验和办学模式，是法国历史的产物，有其自身的特点。但是，教育培训有着普遍的规律性，如何从自己的基本国情出发建构培训体制和机制，如何选拔和培养优秀人才以取得培训效益最大化，如何使培训既适应本国现实要求又适应世界发展变化，这中间都有许多共同的规律可循。从这一视角去看问题，法国国立行政学院的实践和经验，对我国干部教育有着重要借鉴和启示作用。至少有以下六点值得我们思考、学习和借鉴：

（一）以适应世界变化为目标确立培训理念，不只造就精英，更要追求卓越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培训高级官员，始终把应对世界变化作为培训的出发点，把适应世界变化的能力培养作为主要目标，培训不只造就精英，更要追求卓越。所以，时至今日，该校在全法6500万人口中，每年只招收80名学员。受训学员入校两年间接受全科性教育，以适应各种区域性、欧洲性和国际性新挑战。由于欧洲共同体的推进和欧盟的发展，高级官员是否具有在欧盟各公共行政岗位上工作的能力，己成为一个现实挑战和前提条件，因此，适应欧洲性是该校教育的显著特点。该校提出要将学校办成汇聚各种公共管理新形式的欧洲治理学院，因为对于法国及欧盟成员国任何官员而言，欧洲己经成为一个自然的行动区域。现实对官员能力的挑战是多方面的，仅以欧盟官方语言看，24个成员国就意味着有24种官方语言，欧盟所有法规都要译成24种语言，任何一项政策的制定和实施都要面对24个成员国及其公民。历史、制度、语言文化的多元现实和政策法规的统一要求，必然带来工作适应性上的难度。国际适应性尤其是欧洲性要求，是法国国立行政学院的现实面对，这也是该校将其教学活动集中到多个欧盟合作组织总部所在地斯特拉斯堡的原因所在。

适应世界变化以造就精英人才，尤其追求卓越的办学理念，渗透到了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教学的全过程。这是一种先进的培训理念，是培养现代国际化人才的新视角。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随着国际化竞争日趋激烈和国际合作的深入发展，对人才的要求比以往任何时一候都更加全面，甚至可以讲，传统意义上的“精英”人才己不能满足当今世界竟争升级和合作深入的需要，在人才的国际较量中，谁更胜一筹，更卓越，谁便能占领制高点，取得主动权，赢得比较优势。不以培养精英止步，追求精英之上更高层次的卓越，是新的国际环境下对人才的新要求。中国的发展越来越离不开世界，世界的发展也更加需要中国，中国在国际事务中日益走向中心舞台，扮演着更加重要的角色。因此，我国的干部教育培训从战略思路上讲，在继续立足提高解决好本国事情能力的同时，应扩大国际视野，增强国际意识，提高应对世界变化的能力。拓展国际化视野以适应世界发展的需要，体现在干部教育培训上不只是一个理念问题，它还涉及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的创新与改革。从教学内容上讲，要及时将世界发展变化中的重要题材引入课堂，使受训者能够及时了解并深刻认识这些变化，认识这些变化与中国的关系，与本地区本部门工作的联系。从教学方法上讲，要依据国际准则和有关要求，增强教学的实践性，提高受训者应对处理这些变化的能力。

（二）学习与实习相统一，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干部教育培训的目的在于学以致用，提高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多年来，我们始终倡导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着力解决学用结合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理论与实际脱节，学与用两张皮现象依然存在。切实解决好这一问题，不仅要从改变学风入手，更需要从体制机制上进行必要的改革。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解决这一问题是通过“实习教学”这一环节实现的。学校提供一种实习与在校学习交替结合的培养课程，学生在校两年学习期间三分之二时间用于实习。这里的“实习”是指履职实习，无论法国学生或外国学生，都要在政府各职系和相关领域实际岗位上工作实习，而不是一般单纯的考察学习。学校聘请公共和私营部门实践工作者担任实习导师。实习教学的目的旨在依照政府高级公职跨部门综合特性来训练学生的协同能力。在接待实习学生的行政机关或组织中，学生被当成一名在职公务员，拥有与此身份相关的一切权利和义务。学生在实习机关中必须承担各种极其不同的任务和使命，工作愈出色，愈能赢得实习导师的认可，也就愈能承担新的更大使命。通过实习为学生熟悉欧盟、成员国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大区议会、省议会、市议会）各级行政机关的各种工作环境、工作程序以及面临和解决各种复杂问题提供平台；通过实习，有助于学生了解行政机关的生活，并与社会和职业界建立广泛联系。实习结束后，学生须完成一份可以据此评估其工作及所学知识的5页篇幅的实习报告。

“实习教学”是一种很有实效的培训方式，它将学习和实际工作相融合，将学习课堂工作岗位化，将学习内容具体工作化，使知识、理论学习与解决实际问题在实践中高度结合。这一实践经验对我们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第一，要反思我们的实践教学。现实中，我们十分重视干部教育培训中的实践教学，花费不少精力和资金，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客观地说，社会实践教学中普遍存在“角色缺失”现象，即实践者一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实践者”，而只是充当了一个旁观者、调研者角色。在社会实践教学中，实践者很难将自己“摆进去”，真正意义上的“实践”很难做到。第二，干部教育培训应加强学习体制和机制改革，要注重将课堂学习与实际岗位的实践相结合，通过多种岗位实践锻炼，使所学理论与知识得以在实际中运用，并在“责权一致”的实际运用中使能力得以提高。

（三）学习成绩与岗位安排直接挂钩

在干部教育培训中存在某些学员学习动力不足问题，原因在于学与不学、学好与学不好与其工作岗位和职级变化尚无直接关联。虽然我们强调要将干部学习作为职务晋升的一个考核要素，但目前仍缺乏科学的评判机制和可行的操作措施。解决学习动力不足问题，除加强教育提高认识外，还需从干部选拔任用的机制改革上下工夫。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将学生在校学习成绩与毕业后职务岗位选择直接关联，很好地解决了学习动力与人才选拔问题。该校分三类竟考招生，A类即外部招生，对象为己拥有一项至少相当于学士等级文凭的大学生；B类即内部招生，对象为至少拥有4年有效工龄的公务员或公职人员；C类招生对象为在行政机关以外任何部门至少有8年职业经验，或能证明在某一级地方政府民选议会担任8年议员的人士。三类招生竟考对欧盟所有成员国公民开放，每年只招80名学生（A类40人，B类32人，C类8人）。凡以前不具备公务员身份者，一经录取入校，即获公务员身份。经过在校两年学习，根据笔试、口试和实习成绩进行毕业综合排名，无论男女，一律按成绩排名顺序依次在政府所提供的80个不同职系的公职岗位中挑选自己中意的岗位。法国现任总统奥朗德当年毕业时总排名为第7，他后来选择法院职系工作。

根据学习成绩排名选择岗位，成绩好，岗位就好。这一做法对我们有很大的启示。第一，将学习成绩与岗位安排相结合，实践表明这就从根本的制度和机制上调动了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使学习与个人发展以及长远的职业安排相统一，学习也就成为将来职业前景的出发点。因此，学习就有了动力，有了巨大的内在驱动力。第二，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能否提高固然有认识上的因素，但从我国的实际情况看，根本上还是一个制度和机制的问题。如果将干部教育培训事业纳入到改革党内用人制度之中，将教育培训期间干部的学习表现和学习成绩与组织上的选拔任用有机联系，将学习成绩作为干部提拔任用的一个重要依据，学而优则“仕”，学而优则优先使用甚至重用，那么，跑官要官就会转化为跑学要学，学习的动力问题就会有一个根本的解决。第三，需要建立一套科学有效的学习考评体系，通过考评体系，将政治素质高、业务能力强、工作业绩突出、知识与理论扎实的干部真正地选拔上来。

（四）实施专业化全科教育，重在培养行政管理的通才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因其“全面关注比较行政问题”的特殊定位备受国际公认和欢迎。毕业生所以能够依据成绩排名任意挑选职系和岗位，主要在于它所培养的学生皆为行政管理方面的通才。教学实践中，该校注重按综合部门素能要求，培养学生适应政府各主要领域的专家技能，如法律、公共财政、应用经济、欧盟与国际问题、公共政策的区域实施、电子行政等。对公共管理中项目管理、集体绩效评价与跟进管理、成本控制、人力资源管理以及变化环境中团队管理等能力十分看重。

强调专家化培训，更强调专家基础上全科性培训，塑造行政管理领域通才人物，以适应岗位多样性和现实变革复杂性要求，这是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教学中的核心理念。在现代科学分类越来越细，学科界限分明的情况下，“专家型”通才行政管理人才的培养十分可贵，它有益于打通不同行业、不同领域隔阂，打破以“部门利益”为核心的本位主义以及因岗位变化而产生的“本领恐慌”，更有益于全局意识的培养“通才”人物的培养和塑造，在社会的实际工作中必会形成巨大的社会合力效应。

（五）聘请各职系的高级官员为兼职教师

教师在干部教育培训中居于主导地位，教师的知识结构、专业水准以及经验和能力，直接影响着培训的实效性。一个只具有专业和理论知识的教师，不大可能教给学员以直接的工作经验和实践能力。在我国干部教育培训现实中，教与学之间存在着某种供需矛盾，存在某种脱节现象，这种矛盾和现象己成为提高干部教育培训实效性的瓶颈。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建立兼职教师队伍的机制和实践，为我们开阔思路提供了借鉴。该校只有两名专职教师（法语教师和体育教师），其余皆为兼职教师。兼职教师有800余人的库存，其中80%为各职系中的高级官员，他们有的主管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授课中可随时将工作中的现实案例引入课堂。兼职教师多为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毕业生，他们既是专家，又是行政部门高级官员。这里罗列一下笔者所听课程及授课人名单：《法国行政组织》，讲授人为法国国家行政法院国家行政法官拉尔祖尔先生；《ENA介绍：公共管理教学》，讲授人为法国国家审计法官阿尔丰多萨先生；《大型国有企业高层主管的管理与培训》，讲授人为巴黎交通自主管理公司社会（劳资）关系管理与创新部集团人力资源项目主任里约纳尔·夏迪先生；《法国的公职体制》和《法国公职部门的培训体制》，讲授人为法国特等高级民事官员、行政总监察，法国大区前任主任弗朗索瓦·朗格洛瓦先生；《ENA的高级官员培养：实用案例》，讲授人为法国国家审计法院国家审计法官艾莱娜·加德里奥·勒纳儿女士；《法国国防部的人力资源管理与高级官员培训》，讲授人为法国国防部三军监察署总监、总理府人事局前局长安德烈·菲拉涅先生；《高级官员培训的评估及国际比较》，讲授人为巴黎大学笛片尔大学、巴黎政治学院公法学教授，欧盟委员会前专家顾问梯埃里·朗波先生；《私营企业的人力资源与高级主管培训》，讲授人为苏伊士环境集团技能发展与培训经理艾里克·德拉盖洛尼埃尔先生和职业生涯管理经理罗朗·岱德希先生。上述简单罗列，可见兼职教师鲜明的社会实践性特点。

这些兼职教师，集专家和高级官员于一身，既懂各领域各学科的专业知识，又身在各职系重要岗位任高级官员，既是专家，又是实践家，既是政策的制定者，又是政策的实施者。因此，教学素材和案例必然是当前工作中的实例，这样的教学也就是“现身说法”。知识性、理论性和实际的操作应用性高度地融为一体，学生一旦毕业投入工作岗位，很快能够适应新的工作岗位，有种“接着做”的感觉。

我国干部教育培训师资队伍中，近年来己有大量党政干部加入，这对强化教学的实践性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干部教育师资队伍的主体依然是具有各自专业的专职教师队伍。这支队伍理论水平和专业知识普遍较为扎实，但缺乏实际的工作经验和体验，尤其在日益复杂和快速变化的实践中，往往有“跟不上”的感觉。如果舍弃这支专业队伍而完全依靠一线“官员”从事干部教育培训授课，显然不符合现在的实际，但加大提高和丰富现有师资队伍的社会实践经验，将学校中的专家逐步变为有一定经验或体验的实践家，则是可以做到的。因此，提高干部教育师资队伍的实践体验和实践能力，是解决干部教育培训中有实践经验教师“供需矛盾”的有效途径。

（六）独特的教学设计与教学协调人机制

教学设计是干部教育教学的引领，设计是否科学，直接关系到教学效果好坏。在实际教学中，我们常被设计的针对性不强、不能满足学员实际需要所困惑，教学设计者费尽心力，或加大调研，或精心研讨，然而总不能令人满意。

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教学设计机制和教学协调人制度，有效地破解了这一难题。该校2年制课程由欧盟、区域发展和公共管理三大单元组成，设计三大单元中各类课程，由教务部主任和教学协调人来完成。教务部主任一般由著名大学教授担任，主要职责是设计与设计协调。教务部主任身边，有一个教学调协人团队，每一教学单元设一名教学协调人，由教学协调人员负责设计本单元课程，包括确立教学主题、确定讲授人班子、组织开发建设教学案例以及设计评价考题等。教学协调人为相关领域高级官员或政策制订者，并在教学设计方面有特长。目前，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有5名教学协调人：公共管理1人，欧盟事务1人，国际问题1人，经济事务1人，法律方面1人。教学协调人可以随时更换课程讲授人、更换教学案例。随着法国、欧盟和国际情况变化，法国国立行政学院教学案例年更换率为60%。每届学生教学计划，一般于开学前七、八个月开始制定，由教务部主任与教学协调人协商，教学协调人再与其下面的班子成员协商制定。

由专家加实践家型的教学协调人实施教学设计，将现实问题引入教学方案，又由各职系高级官员讲授，将社会现实问题与课堂教学融为一体。这种“接地气”式的教学设计机制，使教学课堂变成了解决实际问题的“办公平台”。

多年以来，我国干部教育教学中一直倡导加强需求调研，了解社会需求和学员需求，以提高教学的针对性。加大需求调研力度对提高教学的实效性和针对性发挥了很大作用，但始终未能从根本上解决满足“需求”的问题，而且，现实中常常存在调研一时紧一时松现象。需求调研固然是一个有效的方法，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居高临下”，总不免走马观花，不能深入。因此，对于需求调研要从方法上改革创新，应充分吸收社会实践一线人员（官员兼专家）参与教学设计、研讨确定讲授主题，并推荐有实践经验的师资，使满足需求真正地落到实处。

此外，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在教学中尤为注重案例教学，自认为他们的案例教学比美国哈佛大学案例教学更为先进，因为案例更新很及时，而且教学案例从不“商品化”。同时，教学中十分注重情景模拟，注重培训的个性需求和个人选择。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法国国立行政学院自1949年开设国际班以来，国际影响不断扩大，国际学生遍及五洲，可用法语、英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开展国际短期班教学。五洲学生相聚，多元文化交流，更能促进教学相长、学学相长，也更彰显了该校的国际化氛围。

完善中国特色干部教育培训体系离不开创新，而创新需要国际借鉴。上述法国国立行政学院公务员培训的理念、实践和经验，对拓宽我国干部教育培训国际化视野提供了一个借鉴。在学习国际经验时，我们既不能夜郎自大，唯我独尊，也不可妄自菲薄，应从中国实际出发，从中国的新的发展需要出发，从国际化现代化发展新的要求出发，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正确的态度应当是，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在创新中更要善于借鉴世界上一切先进的东西，尤其不要排斥西方发达国家的一些好的经验，科学地处理好继承与发展、发展与创新、创新与借鉴之间的辩证关系。